我爸94岁,过了年以虚岁计算,就是95岁了。我爸是福建南平人,我妈山东青岛人,过了年87岁。他们两个的出身,一南一北,一大山一沿海,年俗差异还是不小的。
在福建,起名叫“鲁闽”的孩子不少。这种原生家庭,一般是父亲是山东人,但我们家颠倒了。以我的见闻,在“鲁闽”或“闽鲁家庭”,年俗一般是北方压倒南方的。比如,年夜饭上,必有大杂烩这道主题菜;守岁饺子必得包上一两枚硬币,等着吃到硬币的人欢呼,今年要发财了!反正主菜主食加气氛,都是山东风格。
我爸对过年,原来没什么情绪起伏,讲究起来大概是这八九年。每到过年,会隆重而有主题地聊一些旧事。语气散漫,但有时会像批注式地突然提醒,你们要记住啊。比如,他经历中的西康省和叙永县,我当时就百度了资料。
前几年,聊的是他的青年时代,读师范,当老师,再读师范,参军,大西南剿匪,上甘岭战役。连恋爱经历也聊,我妈还在旁边,语带嘲弄地点评呢。我爸的初恋,是团里宣传股的一个女战士。那时他们在朝鲜,办战地油印小报。我爸和那个女战士,得熬夜记录收音机里的国内消息,次日刻钢板蜡纸印刷。后来,因为我爸有“历史问题”,这个女战友果断分了手。
多年之后,我5岁的姐姐夭折,爸妈去派出所注销孩子的户口。办理销户的人,居然是我爸的初恋女友,她早已从部队转业到这个派出所。一个巧遇而已。我问爸妈:“哎,好悲惨,她说了什么吗?”我妈答非所问:“她长得不好看,矮矮胖胖的像个地雷。”所谓往事如烟啊,这么戏剧性的事情,爸妈的叙述果然淡若烟云。
这几年除夕,我爸更爱回忆幼时故事。这是老年人的特点,越是年幼的事情,记忆越鲜明。
我爸生长之地,是南平市的宝珠村,位于武夷山余脉的茫荡山。此村在民国时期是“文化模范村”,爷爷是村里的小学老师。我爸回忆,每逢大年初一祭祖,爷爷都要拿着族谱,大声诵读祭祖文。初一的早餐,全家只吃青葱豆腐汤,叫“聪明汤”。吃完之后,每个孩子用红纸写下新年心愿,也算是比文采,晒愿望。
这种祭祖方式,很难再继承,但“聪明汤”可以继承。它很科学,大年夜吃了荤菜,肠胃油腻;一大早改吃青葱豆腐汤,爽口。
我爸11岁,我爷爷就去世了。爷爷久病,家里境况一直不算很好。我爸被奶奶使唤着,经常到舅舅家借米。舅舅见到八九岁的小外甥来,每次总是笑着说:“来来来,你能背多少,我就借多少。”好几里山路呢,小孩子也背不了多少。有一次快过年了,舅舅家居然也没米了。我爸听到舅妈在隔壁嘟哝,我们自己家怎么办?舅舅说,这一点先拿走,我们再想办法。
上世纪60年代初,我爸妈回乡探亲过年。三嫂为了招待我爸妈,把一只会下蛋的母鸡给杀了。后来三嫂饿死了。我爸叹息说,如果那只母鸡在,至少能下个蛋,也许我三嫂就不会饿死。我爸一直记得。少时读师范,临走三嫂给了他一块银元,那是三嫂从娘家带来的陪嫁,支撑了我爸一个学年的生活费用。
受到这么多疼爱,使我爸成了一个温暖的人。当年单位调工资,有名额限制。我爸是单位的副职领导,上头也定下了他的调资,但他两次让出了名额。我妈很生气,说,你爸就是心软,抹不开面子,每次谁来哭一通,他就心软,全让出来了。
除夕夜,一吃过年夜饭,我妈就操持着包饺子,春晚时间就是她包饺子的专用时段。
只是,***饺子馅,随着她年纪的增长,越剁越粗了。以前的年夜饺子馅,放的是幸运硬币。忘了从哪一年起,她改成放红枣了,而且一放就是好多颗。这样,零点过后吃饺子,会有更多人咬到饺子里的甜蜜红枣。她也有机会不断对孩子们说,哎呀,你今年生活会很甜蜜的。
我爸爸及我们兄妹三人,只有我会擀饺子皮。妈妈细碎的唠叨,只在这个时间,我不得不听。
妈妈会对我说,切,你爸小时候那算什么苦。我们那里,冬天下着雪,风呜呜地刮着,我连双棉鞋都没有,手上脚上都是冻疮,还得拿着耙子背着筐子,到雪地里拾草。不然,你姥娘灶里就没有烧的,家里拾柴草,全靠我一个人。过个年,你姥娘好不容易煎几段带鱼,东院送一点,西家给一点,还有什么二婶子四奶奶啦。我们几个孩子,只能吃鱼头鱼尾巴。
得承认,这确实是山东老礼数。从小的印象,我们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,我妈第一反应,就是想着要送给谁谁谁。从前我大舅千里迢迢,每年往福建“零担托运”一大筐苹果。收到的好苹果,我妈总是分着送人了。我和妹妹吃的,永远是剜过的烂苹果。
除夕和大年初一,我家是有祭祖仪式的。我妈在那里操持供品,我爸也就是歪头看看。这位老人的态度是“不提倡,不反对 ”,最多说一句,桌上有个两三样就行了。前两年,开始批评我妈不专业:“过年是祭祖啊不是拜佛,你怎么摆个菩萨在那里。”
过年,是一种感知时间的仪式。这种感知,在我们家来说,更多是在长辈的絮叨中,一遍一遍回到旧故事里,体察岁月的温柔和爱意。想到时间总是在失去中得到的,每个来临的春天,真让人既忧伤又幸福。
我爸94岁,过了年以虚岁计算,就是95岁了。我爸是福建南平人,我妈山东青岛人,过了年87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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